法客說

走進法庭，你面對的是審判？還是實驗？

法客今早刷牙時，靈光一閃，心想既然「陪審制」最近陪審這麼熱門，彷彿能夠強身健體、兼治百病，怎麼不來推動個「陪醫制」，凡是日後罹患重大疾病到醫院看診，將改由民眾共同診斷、甚至一起動手開刀？

不消三秒鐘，法客立刻打消這念頭，乖乖上班。原因很簡單～我知道醫療是高度專業，再加上～我怕死！

這年頭「民意（ㄘㄨㄟˋ）」當道，各領域原本所謂的「專業」，似乎隨著網路時代來臨而急速貶值。你我不僅能透過「股溝」輕鬆一秒變專家，萬一鬧上新聞，「專家」也可能遭到另一群「鍵盤專家」圍剿、甚至肉搜（糟糕～法客身上肉多），其中災情最為慘重的，假如法院號稱第二，只怕沒人敢誇口自己第一。

面對日常生活中各項活動，舉凡投資理財、開車上路或烹飪做菜，我們經常自認得心應手、甚至做得比別人更好，就連看場NBA都忍不住來上一句「笨蛋，怎麼不傳球！」但過程免不了要透過學習來獲取更多經驗（多看幾場球，一上場立馬以為自己是KOBE上身？）。

假設換成處理別人的事，例如參與一場決定他人是否犯罪（殺人案）的審判，是否同樣容易？

或許改成這麼問：萬一自己不幸成為刑事案件被告，你希望由「誰」來決定判決結果？

從小到大，我們知道不能殺人、任意拿取或詐騙他人財物，由於法律本就是用來規範群體生活秩序，身處其中，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「法感」，或強或弱，或許不見得清楚觸犯哪項刑罰規定，卻同樣能得到分辨對錯的結論，儘管不一定能說服旁人。

正因如此，對某些人來說，從來不認為「審判」是一項專業。

面對新聞上重大爭議案件，閱聽者多半習慣從「第三者」角度、透過「法感」來決斷個案公平正義。一旦判決結果與自己主觀認知不符，各類批評也紛至沓來，只因為大家總認為自己才是對的，卻鮮少願意瞭解問題（差異）究竟出在哪裡，而民眾面對司法的信賴感也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誤解中，逐漸消磨殆盡。

但萬一某天自己不幸成為刑事被告，自己又將如何選擇？

面對近日來各種有關「參審制」或「陪審制」的爭論，倘若不是熟悉訴訟制度的人，只怕聽得一頭霧水。坦白說，法客對於究竟該採什麼制，沒有多大意見。比較好奇的是，除了「法感」，大家究竟對「審判」或「訴訟」瞭解多少？

看到這裡，先別急著幹譙，深呼吸，聽我說～

審判過程要先「認定事實」，假設認定被告無罪（其實無罪情況也分很多種），當然可以打完收工；但若被告有罪，接著還要考慮「適用法律」及決定量刑結果，因此絕不該把訴訟制度好壞侷限在「有罪vs.無罪」之上。

其中「認定事實」必須仰賴證據，暫時拋開唸刑事訴訟法時朗朗上口的「證據能力」及「證據證明力」，還有諸如毒樹果實理論的證據排除法則，假設立法者及多數民意普遍認為部分類型案件應該由民眾參與審判，這是立法選擇，法客也不好多說什麼；至於「量刑輕重」，真要嫌棄法院量刑過輕，或許能透過民眾參與，重新建構刑事量刑標準（小聲說，根據先前模擬法庭操作結果顯示，國民法官們量刑似乎更輕）。

然而如何正確「適用法律」？這恐怕不光是仰賴「法感」就能解決。

我國屬於成文法國家，立法技術上是透過各項相關條文型塑出刑事犯罪體系。在刑事訴訟中，縱使結論認定被告有罪，除了決定罪名與檢察官所起訴的是否相同（是否變更起訴法條），還要考慮罪數（例如大樓因為設計或施工不當倒塌導致多人死亡，應該論以一罪或數罪），這將直接影響刑度輕重；另外也許還要審酌被告是否符合減刑事由（例如自首、酌減）。也就是說，一旦判決被告有罪，法官面臨的法律適用相關問題，往往比無罪判決來得複雜許多。

面對這些，我們或許該誠實地反問自己，究竟有多少把握能夠「第一次審判就上手」？真如倡議陪審制的人說，20分鐘就能學會？或者根本希望改採陪審制，能讓陪審員們全盤跳脫既有法律規範，自行創設、解釋犯罪要件？這才是我們引頸企盼、好蚌蚌的全新刑事訴訟制度？

總有人批評職業法官容易存有偏見、甚至認為反對陪審制，是因為法官不願意放棄自己審判上享有的權力。難道換成陪審員就能完全排除偏見？從此不再有誤判？

再說，就算改採陪審制，始終要有法官在出現在法庭指揮訴訟（但不參與任何討論），或者處理其他一般案件（光是刑案，全國法院一年還有20幾萬件要審理），所以別擔心，法客不至於因此失業，同時陪審制案件還不必花時間寫判決，實在沒什麼好反對的。

為了生活我可以忍，污辱絕大多數兢兢業業的法官就不行！

法客當了10幾年法官，始終認為這份工作背後真正代表的是「責任」、而非「權力」。儘管總要忍受讓人批評社會經驗不足（老愛說吃鹽比別人吃米多的，平時要小心腎功能）或動輒罵聲恐龍，然而在這不長不短的審判工作中，法客面對每個案件總是思索再三，不光是每次開庭前要詳細閱卷，研究相關問題、蒐集資料，寫判決時更要充分瞭解卷證，儘管對某些光看新聞報導就能得到結論的「專家」來說，這些不過是法官用來自嗨的理由。

但對我來說，這才是完整的審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