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客說

通過層層關卡，終於可以開始詰問證人了。
千萬別以為問題就此解決，前面不過只是暖身，各種精彩情節才正要開始上演。

打從民國92年起，我國刑事訴訟法引進所謂「交互詰問」制度，卻因為訴訟基本架構不盡相同，又沒完整參考相關規定（例如傳聞法則的各種例外情形），活像出國一股腦地衝進outlet搶購衣服，事後穿起來總覺得不太合身，卻又羞於承認自己貪小便宜。不過考量我國立法水準，這類情況也不限於刑事訴訟法所獨有，大家習慣就好。

至於法客多年來實際操作結果，發現也沒多了不起，無非是讓當事人有機會親自詰問（質疑）證人，現實上卻很難徹底落實詰問規則。假設真想一睹精彩的法庭攻防詰問，可能回家看HBO或租DVD比較實際一點。

儘管如此，詰問證人還是必須遵守基本規則～應該針對待證事項具體提出個別問題請證人回答，不能誘導、要求證人臆測或重覆詰問（刑事訴訟法第166條之7）。基本上檢察官、辯護人都有練過，大致能依照法律規定進行，儘管偶而不免小小犯規，有時法客忍不住當庭提醒一下，通常也能即時改正。

倘若換成被告自己詢問證人，情況就比較難以控制。有些被告開始自己滔滔不絕，比較像是講故事給證人聽，非但聽不出問題重點，似乎也沒想讓人回答的意思。又或者不滿意證詞內容，不斷重覆提問，硬是要證人改口說出自己想聽的答案不可。有時情緒過於激動，甚至當庭大聲斥責證人「說謊」、「無恥」（還有更難聽的）！每到這時候，法客總得出面當壞人加以制止，偏偏有些被告屢勸不聽，搞得法庭烏煙瘴氣，要不是被告必須履行到庭義務，否則真想仿照足球裁判，舉紅牌罰他出場。

接著換個角度改成觀察證人，其實還挺有趣的。

通常證人可以分成幾種類型：
★顯然串供型
證人通常可分為「友性證人」及「敵性證人」。部分證人傾向偏袒被告，並不令人意外，但有時卻不懂得適度掩飾，甚至連辯護人還沒提問完就搶著回答，未免太過明顯，大概誤以為法庭是益智遊戲節目現場，只可惜不會因此協助被告獲得高分。
另外有證人針對辯護人的提問應答如流，輪到檢察官詰問時卻愛理不理，類似問題剛才明明回答的很高興，轉眼間立刻一問三不知。雖然不見得成立偽證，但這種「選擇性失憶」的偏頗態度實在令人不敢恭維。

★沈默害羞型
一般人多半沒有上法庭的經驗，容易過度緊張，於是作證過程經常不知所措，嚴重的還會出現講話結巴、發抖或冒冷汗等症狀。法客曾遇過證人要求當庭服藥、暫時休息，才能繼續作證的情況，當時深怕一個不小心、搞出人命可就事情大條了。
這時通常需要法官出面安撫，反覆提醒證人放輕鬆回答問題（也許證人席該考慮改成按摩椅^^）。

★答非所問型
跟前一類型不同，有些人不是因為緊張，而是滿腦子只想陳述自己預設好的答案，像是臨時抱佛腳、硬背答案上場應試的考生，不管問題是什麼，全都像跳針似的一律回答相同內容，真是傷腦筋。

★暢所欲言型
有些證人則是顯得過度興奮，一副準備上場大展身手、暢所欲言的樣子。無論任何問題一律堅持從盤古開天講起，不但超過詢問範圍，還經常與本案無關。若是打斷他回答，輕微者心情鬱悶，有的甚至會大發脾氣，責怪大家為何不聽他講完。
這類證人還有另一種變化型，大致可稱為「鉅細靡遺型」或「關鍵失憶型」，證人往往能陳述每個小細節，包括當時誰說了什麼、如何又如何，生動活潑的程度讓人彷彿身歷其境。正當眾人折服於他驚人的記憶能力時，針對關鍵內容卻完全交代不清，這種感覺好比興致勃勃地欣賞限制級電影，終於等到緊要關頭、床戲卻被全部「喀擦」一樣的嘔。
於是講了半天，依然無法直接證明犯罪事實。

★倚老賣老型
也有年紀大一點的證人，或許為了取信於法官，喜歡強調自己人生歷練豐富，甚至還會數落當事人，法客曾不止一次聽證人當庭說：「我是老人，不會說謊！」。
如果這能採為證明力的判斷標準，那也簡單，以後開庭所有人都拿出身分證，像玩「大老二」一樣來比年紀大小，立刻宣布結案。到時候請別稱呼我法客、改名叫「高進」，法袍恐怕也要換成披風才行。

★傳教士型
這算是「倚老賣老型」的近似型。證人會不斷強調自己篤信宗教，絕對不可能說謊，正所謂「出家人不打誑語」，聖經也提到「不可作假見証陷害人」、「說謊言的嘴，為耶和華所憎惡。行事誠實的，為祂所喜悅」。另外或許受到宗教市占率因素的影響，說真的，法客從沒遇過表示自己是穆斯林的證人。
但基於相同道理，這類「個人因素」依舊無法成為加分題。否則假設遇過「如來大戰耶和華」的情況，案件不就不用審了？

★入戲太深型
許多被害人會以證人身份到庭作證，一旦證述內容涉及自己被害經過，情緒激動在所難免。
有些證人（多半是家屬）或許是基於同情被害人，在法庭上看到被告，火氣比誰都大，除了破口大罵，還見過當場衝上去要動手扁被告的。要不是法警動作敏捷趕緊上前攔住（這是一種美式足球「擒抱」的概念），否則改天坐在被告席的，就換成他老兄了。

★相互嗆聲型
現行制度雖然允許被告與證人當庭對質（刑事訴訟法第184條），實際情況卻往往流於雙方各執一詞，沒有多大實益，有時更讓法庭氣氛變得過於劍拔弩張，所以通常是問完證人後，再由被告針對證詞表示意見即可。
曾遇過證人為了強調自己絕對沒說謊，嗆聲要被告一起去廟裡發誓、斬雞頭，還不忘熱情邀約法客一起到場見證。不過之前已經說過，這跟法定具結程序不符，還是饒了那隻雞吧，牠是無辜的！

前面只是簡單分類，萬一遇到證人同時併發上述多種「症頭」，詰問過程將會更加慘烈。此外還有更多稀奇古怪的情形，一時不及備載，只能日後再行增補。

每一場訴訟其實都像人生的縮影，儘管是比較陰暗的那一面，不過確實能夠觀察到各種人性的展現，或許這勉強算是法官在枯燥開庭過程的另類調劑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