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客說

《地點：某大樓屋頂》

小劉：給我一個機會

阿仁：怎樣給你機會？

小劉：我以前沒得選擇，我現在想選擇做好人。

阿仁：好！去跟法官說，看他給不給你做好人。

小劉：那就是要我死？

阿仁：對不起，我是警察！

法客以前超愛看無間道（尤其第二集，裡頭還有不少「教父」的影子）。但身為法律人總有個壞習慣，腦袋瓜想的經常離不開本行（例如看《神雕俠侶》聯想到尹志平是否成立妨害性自主XD），於是問題來了，小劉符合自首要件嗎？

這兩天「自首」突然變得超夯，但今天法客不是來淌「香港渣男殺人案」的政治混水，只不過新聞看了半天，發現不大對勁，再加上「投案」來湊熱鬧，似乎不少人把這兩件事全搞混，於是想趁亂聊聊「自首」這檔事。

我國刑法第62條規定「對於未發覺之罪自首而受裁判者，得減輕其刑。但有特別規定者，依其規定」，這條文在法客當年分發時還沒有「得（ㄉㄜˊ，不唸ㄉㄟˇ）」字，一旦符合自首就要減刑。直到民國94年刑法修正出現大地震（搞得法院人仰馬翻、一堆新舊法比較），說是為了避免狡黠陰暴之徒利用自首爭取減刑，才改由法官依個案裁量是否減刑。只不過，目前看到多數判決還是選擇減刑，畢竟比起那些必須花上老大功夫才逮到的被告來說，願意自首還是顯得有誠意許多，幫他減自首個刑應該不算太過份。

由於法條明白規定自首必須針對未花節、不對，是「未發覺」之罪（抱歉、法客有點台灣國語），假設被告腳手太慢，犯罪事實早已被有偵查權限的公務員知悉，事後才自己送上門來，頂多算是一般人說的「投案」（但刑事訴訟法裡沒這詞兒），儘管不符合自首、將來仍可作為法院量刑參考事由。說到這裡，大家應該不難理解「陳同佳事件」是否符合我國刑法的自首要件（給你一個眼神自己體會）。

除了上述要件，還必須「接受裁判」，才算完全符合法定條件。假設被告自首後亂搞失蹤、甚至被通緝（86年度台上字第1951號判決），將來也不用再到法院吵著要減刑，誰叫你法條只看一半？

對一般人來說，較難理解之處在於「自首」跟「自白」兩者是否一樣？這也是在交通刑事案件經常讓被害人感到不爽的一點。偶爾收到告訴人請求檢察官上訴的書狀寫著：被告明明從頭到尾否認過失、為什麼法院還是用自首幫他減刑？

坦白說，法客對這點也感到十分疑惑。

首先，「自白」是指被告針對全部或主要犯罪事實對自己作不利的陳述，雖然不要求全部認罪，好歹也要承認主要犯罪事實，至於法律評價部分則由法院來判斷。這類情況除了少數符合特別法減刑規定（例如毒品危害防制條例第17條第2項）外，充其量只能作為法院量刑參考（坦白從寬？），無法主張減刑。

但審判實務向來針對「自首」採取較寬鬆的標準，假設被告自首後翻供、甚至否認犯罪，依舊認為符合自首（88年度台上字第877號判決要旨）。也就是說，只要被告一開始主動承認未發覺之罪，即便事後在法庭上扯的天花亂墜，仍然算是「自首」。這也變相造成部分否認犯罪的人有機會減刑（交通事故更是特別，以後有機會慢慢講），自白犯罪的卻無從取得類似量刑優惠，難怪自首要改成「得減」而不是「必減」。

接著別太衝動！假設要自首，也得慎選對象才行。由於實務認為必須是向「有偵查犯罪權限」的公務員才算自首，因此檢察官、司法警察（官）當然沒問題。至於法官呢？也只有少年法院（庭）法官才行（但只限少年事件，因為有調查權限，93年度台上字第2556號判決），一般法院法官（81年度台上字第4703號判決）還不夠格；各公務機關政風人員同樣不屬於自首對象（因為只有行政調查權限，91年度台上字第385號判決），千萬別跑錯棚。

另外如果良心發現、主動向被害人坦承犯罪同樣不算自首（50年台上字第65號判例）。因此講完之後，記得趕快打電話或衝去警察局，否則晚一步的話，就變成「已發覺」了。

好在自首不限本人親自上場，方式用言詞或書面，或者自行投案、託人代理向偵查機關為之或者請非偵查機關轉送（24年台上字第1162號判例）都可，也算為有心自首的被告開了另一扇窗。

至於何謂「未發覺」？實務向來認為只要有確切根據認為合理可疑，就算「已發覺」，不以有偵查犯罪權之機關或人員確知被告犯罪無誤為必要，但不包括單純主觀上懷疑的情形（72年台上字第641號判例），因此怎樣才算「合理可疑」，經常是個案審判重點。

例如員警攔查被告發現他身上掉出1包毒品，能否算是對被告所涉施用毒品（身為一位專業吸毒者，隨身帶包毒品也是很合理的？）、甚至販賣毒品罪產生合理懷疑？換成是掉出1公斤毒品，情況有無不同？又或者被告交通違規被員警攔檢，一查發現騎的居然是贓車，接著被告說車是偷來的，該不該算是自首？

撇開這兩天吵到不可開交的「陳同佳事件」新聞不談（這其實是政治問題、不是法律問題），法客想起當年一件殺人案，案情大致是被告殺死親戚A（同住在鄉下三合院裡），一開始沒人知道是誰幹的，光從卷內筆錄雖然看出是員警主動通知被告去做筆錄（被告也坦承犯罪），卻不知道最初為何找被告去問話。由於這是有利被告事項，法院應該依職權調查，於是先傳訊員警，只聽員警說死者配偶B提到懷疑是被告下手，還是無法合理說明，法客只好再傳B到庭。

法客：請問是你先到派出所跟員警說懷疑被告殺死A？

證人B：是的。

法客：怎會懷疑是被告做的？

證人B：因為頭七當晚，我夢到A回來找我，臉上都是血，我問是誰殺他的？A用手指著三合院對面被告房間，卻不說話，只是一直哭、一直哭，隔天我就去派出所報案。

聽到這裡，頓時讓法客嚇到吃手手！只能緩緩將手從嘴裡拔出來（還好是白天開庭），接著問：

法客：請問還有其他情形讓你覺得是被告殺人、才去報案嗎？

證人A：自從那晚作夢之後，我發現被告一直鬼鬼祟祟、一定是他殺的！

好了，這算是「合理懷疑」嗎？

（由於刑事訴訟法不接受觀落陰作為法定證據調查方法，最後只好本諸全部卷證來認定，不然咧？）